2017年7月16日 星期日

一位參加追思禮拜的女同志:在這裡,只有女友過世的外公曾叫我們「住作夥」

【好文複習】
第28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創作類首獎:〈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〉
  
內文節錄:
冬季最冷的一天,我和我女友去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。
我和女友都是女的。
最初見到阿公,他是個寡言的高大老人,一身錚錚鐵骨撐起日式教育傳統大男人的威嚴,只對外孫女溫顏軟語。女友幼時跟阿公阿嬤住,獨佔老人的疼寵,與其說是外孫女,更像老來生的屘女。阿公中風後,家人把阿公安置在家附近的安養院,女友和我時常去看他。我看著阿公逐漸衰朽,直到某個深夜接到他過世的消息,享壽90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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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方便,儘管我們已經同居11年,我和她的關係,仍是不方便公開的真相,脫離了倫理學範疇,踰越了對性別與愛情的想像,甚至沒有一個稱謂來界定歸類,嵌進親屬網絡,焊進家族樹圖譜。過去顧慮女友,我也迴避掉家族相聚的場合,獨自在兩人蝸居的公寓等女友回來,聽她描述親戚的精采人生。
然而,一種奇特的心理驅使我告訴女友,我想參加阿公的追思禮拜。我想親眼見識穿梭在女友早年生活中的身影,考掘我們愛情的史前史。同時,我覺得即使沒公開出櫃,光是在家族聚會現身,就是一種對抗沉默社會壓力的宣示。
女友於是跟母親說,阿公過世前幾年,我去探望他的次數比其他親戚多,理當擁有追悼的權力。她說,假使親戚問起我的身分,她打算說是朋友,他們能領略就領略,不懂也無所謂。我能理解女友性格裡缺少出櫃戲劇性的壯烈,對「朋友」的稱呼卻略有不滿。儘管我的性傾向讓我背離人群,潛意識還是渴望得到認同,尤其是女友家人的認同。
但我不想為此跟女友嘮叨。阿公阿嬤於她比父母更親。阿嬤幾年前先走了,留下阿公,如今阿公也離開了。有些深沉的哀傷是只能一個人浸沐,不容侵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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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某個陽光爽暖的日子,或許是空氣裡與南部故鄉早夏相仿的氣息,喚醒阿公沉睡的心智。那天阿公反覆詢問女友多少歲,又問我的年齡。30幾啦?嫁了沒?還沒喔?阿公點點頭,立刻灑漏了記憶,繼續問同樣的問題。為了讓阿公能留住丁點訊息,我們一遍遍回答,直到阿公恍然大悟,反覆說,你沒嫁,你嘛沒嫁,你們住作夥?阿公的淺色眼珠一如晴空,沒有絲毫雲翳。好,好,按呢好。他點點頭。
回到家女友和我才會意過來,阿公是說,我們住在一起好。他不像某些偵測我們關係的長輩,說兩個人互相照顧也好,來緩和觸探到同志話題邊緣的尷尬。他只說,按呢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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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好現在我們要回家了,我們兩人的家。將來有天我們或許拐個彎,再走進安養院,躺臥在隔鄰兩張床上,在病痛的囹圄裡,凝視獄友親愛熟悉的臉。再後來,我們會同往那處。我和你一起,便不會太害怕。按呢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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